日期:[2020年03月05日] -- 每日经济新闻 -- 版次:[02]

每经记者实探疫情下的武汉长江存储:生产不停,建设难启“中国芯”突围关键之战怎么打?

每经记者 李少婷 岳 琦 每经编辑 梁 枭
  天色渐暗,厂房屋顶上3块方方正正的紫色灯带亮起来,空旷工地旁矗立的高层住宅也被点亮。一条宽阔的马路横跨在厂房和住宅之间,红绿灯掌控着节奏,人流一波接着一波,步履匆忙。
  距离汉口30公里,周围尚待开发——这里是东湖新技术开发区未来三路,紫光集团旗下的长江存储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长江存储)就位于此处。距武汉封城已一月有余,不同于武汉主城区的跌宕曲折,这里还是一直保持着规律的节奏,生产线日夜不息,数百名员工在厂区和生活区间快速切换。
  在这场疫情中,作为中国半导体产业追赶国际的前锋,长江存储运营的“国家存储器基地”项目努力维持着得之不易的生产进程,但公司也坦言一季度产能会受到一定影响。
  2020年是长江存储的关键之年:64层3D NAND闪存产品进入大规模量产,技术上越过96层直追世界先进技术水平。在今年量产的基础上,中国NAND闪存有望突破性地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在技术水平上也可与国际大厂一争高低。
  维持生产不易,恢复规模庞大的工程建设更是困难重重。2月底,《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国家存储器基地”一期B、C、D标段等仍待建设收尾,但均无施工迹象。尽管长江存储对疫情影响下的扩产进度没有表态,但一些员工坦言,一期项目仍待引入设备,只有设备到位,产能才能尽快提升。此外,市场分析人士也提醒,要关注疫情对产业链及存储厂商市场策略的影响。
 
 外部疫情汹涌 生产线也不能轻易停
 
 老刘(化名)戴着紫光集团标志性的紫色工牌正从仓库往食堂匆忙赶去,他需要尽快填饱肚子然后回到仓库整理刚进厂的原料,24小时不能停工的生产线还等着持续“投喂”。
  “忙,肯定比以前忙了。”老刘从过年开始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干”,总的工作量没有减少,而返工人员有限——武汉本地重灾区的员工没法上班,有些员工还要隔离一段时间才能上班。
  相较于老刘所在的仓库,在厂内生产线工作的员工稍好一些,他们按“上二休二”、“一天12个小时”的节奏,持续工作了一个月。“这种厂子停不了的。”一位生产线员工表示,慢慢就有同事陆续返工,工作压力会小一些。
  虽然疫情集中在武汉主城区,但在武汉的企业都不敢掉以轻心,如何在生产中保证安全也是头等大事。
  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对于长江存储来说,任外部疫情如何汹涌,生产线也不能轻易停下来。“能源、化工、钢铁等基础产业都存在类似的情况,不可能停下来。”长江存储最早在1月底就回应了外界的关切:停工停产不在其计划之内。
  如果停下来,代价是巨大的。CINNO Research半导体行业首席分析师杨文得依照行业数据算了笔账:一座每月产出十万片的存储器厂商停工将造成每个月的收入减少约1.5亿~2亿美元,而这还不包括在线制造的半成品项目。同时,停工也会造成设备厂商与材料厂商的间接损失。而据券商研报统计,至少17家国产设备及材料厂商已在长江存储的供应商之列。
  长江存储正在积极提升64层堆栈3D NAND闪存的良率。这种产品广泛应用于智能手机、笔记本、数据中心等,特点是可以在电源关闭的情况下存储程序、照片、视频等对速度不敏感的数据,而3D相较于2D存储容量更大,被认为是闪存的未来。
  NAND闪存是块大蛋糕。存储芯片的市场规模约有2000亿美元(不同统计口径数据有差异,记者注),撑起了整体芯片市场的“半边天”,而NAND闪存占存储芯片约1/3的比例。但是长期以来,国产厂商不仅不掌握话语权,甚至毫无存在感。目前,三星、东芝、西部数据、美光、SK海力士和英特尔把控着99%的市场份额,而中国是最大的存储器消费市场,国产厂商每进一步,就意味着强势的国际厂商们要吐出一点。
  长江存储是冲锋在前的那个突破口,被认为是“中国芯”的代表——从技术研发到生产加工,长江存储走的是一条高端芯片设计制造的创新之路。对产业而言,长江存储壮大则意味着一条产业链的成长。
  国产替代的需求是长江存储发展NAND闪存的基础,技术的发展带来了难得的机遇期。“2020年是存储器黄金十年新的开始。”紫光集团董事长赵伟国在1月16日的年会上给长江存储新十年的发展定下了基调。
  但对于国际巨头们来说,长江存储的崛起无异于虎口夺食,一场战争迟早要到来,而价格是他们常用的打压手段。
 
 在建工地寂静 长江存储产能爬坡存忧
 
 “一天也不耽误”的标语就树立在长江存储大门对面,但国家存储器基地项目(一期)B、C、D标段和长江存储未来馆项目的建设工地都一片寂静,建筑工人早在春节前就已返乡。
  更受外界关注的是长江存储扩产计划的进展——目前正是长江存储提升产能的关键时点。长江存储CEO杨士宁在1月16日的市场合作伙伴年会上表示,只要有规模,64层3D NAND闪存就有毛利的空间,“现在主要的瓶颈是在规模上”。
  长江存储没有公开披露2020年的量产目标。“我们这一阶段重点就是朝10万目标前进,尽快达到。”长江存储相关人士表示,官方没有披露目标达到的时间。不过,多家券商研报及公开报道指出,2020年底产能将达到5万~10万片/月,目前的产能则约为2万片/月。
  长江存储“国家存储器基地”这一占地1968亩的大项目,规划建设3座全球单座洁净面积最大的3D NADA Flash FAB厂房,目前只完成了一座。一位近期曾进入厂区的供应商人员透露,一期厂区内有建设施工也停了,目前还没有通知复工时间,建好的厂房里也没有进完设备。
  夜幕降临后,记者也看到,正对大门的一排主楼灯火通明,但旁边一栋完成主体建设的弧形大楼只有一层亮灯,其他几层仍处于黑暗中,并没有工作的迹象。
  长江存储是个年轻的企业。2016年,由紫光、国家集成电路与产业基金及湖北省方面共同出资,注册资本189亿元。长江存储采用IDM模式,也就是说,其能力覆盖集成电路的设计、制造、封装和测试的所有环节,而这种模式对企业的研发力量、生产管理能力、资金实力和业务规模都有极高的要求。
  X-tacking技术专利给了长江存储竞争力。按照杨士宁的说法,X-tacking工艺下的64层3D NAND闪存存储密度达到全球最高,与96层的产品仅有10%以内的差距,如果顺利到达128层,长江存储与国际厂商在技术层面就有望齐头并进。
  但即便是技术取得突破,长江存储要走的路还很远。芯谋研究首席分析师顾文军指出,采用新技术并不一定能规避所有竞争对手设计好的专利门槛,还要看产品大批量上市后的市场反馈。
  新产品从量产制造、产能爬坡、良率提升到客户认证,都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按照杨文得最乐观的估计,也至少需要3~5年以上的学习曲线,而当确认产能以及产品都已具备产业竞争力后,长江存储才能算是站稳脚跟。
  比维持生产和市场验证更为棘手的问题是扩大产能和持续建设的进程。材料运送尚可开辟特殊通道,工程建设需要大量人力,在疫情防控核心区如何权衡成为一道难题,长江存储未就此作出回应。
  此外,顾文军认为,疫情之后长江存储的持续建设值得关注。“现在武汉的情况,一个是时间不明确,还有就是武汉恢复了之后,还有没有实力按照此前承诺的力度对长江存储继续予以更大的支持。”
 
 产业或存变数 疫情全球扩散带来冲击
 
 在长江存储,厂区和生活区之间有一座尚未完工的人行天桥,能看到但不能使用,员工倒班时的行走节奏不得不为红绿灯掌控。而疫情对于即将提速的长江存储而言,就像那座待完工的天桥,设定的程序都已经准备好,但何时能够完全进入程序还是未知。
  疫情暴发初期,外界对于长江存储的关注点在于人员效率及材料调配。截至目前,长江存储对于疫情的应对可谓高效。设备维护与材料的运输,乃至客户端受需求下滑的影响而减缓产品认证的速度等,目前都尚未发生。
  就半导体产业整体而言,由于目前长江存储生产体量较小,影响产业的能力尚有限。但若半导体产业受到疫情影响,则会传导至长江存储。
  杨文得所在的CINNO Research月度存储产业研究报告已显示出疫情带来的扰动:2019年全球闪存行业的产值为462亿美元,受疫情造成需求下滑的影响,该机构将2020年全球闪存产值从原先的605亿美元下修至578亿美元,年增率由原先的31%调整为25%。
  对长江存储而言,除了疫情可能带来的扩产计划调整外,还要关注疫情扩散是否会影响国际厂商供应相关材料。据顾文军介绍,与一次性购买后可使用多年的设备不同,材料多具有时效性,而日本是材料的输出方,“像光刻胶只有两三个月的存量,如果日本受疫情影响严重的话,交流和输出可能就会有问题”。
  而韩国的存储芯片产量大,话语权大。此前杨士宁指出,依靠独特的Xtacking技术,其64层3D NAND闪存产品在量产的基础上可以有利润空间。而疫情之下,掌握话语权的大厂们是否会主动影响市场价格成为变数。
  “供应链对于新供应商的导入意愿可能会降低,因为会存在市场上的成熟供应商用下压价格来获取订单的可能。”杨文得分析认为,此前外资大厂暂停大规模产能扩张,是以降低产出的方式来减少市场供过于求带来的价格下滑冲击。但其认为,以目前疫情对需求端的冲击,闪存行业今年的供需情况有可能变成供需持平或小幅供过于求。
  三星等强势大厂是否会发起新一轮的逆周期打击不得而知。但杨文得指出,应对逆周期扩张最好的措施在于厂商是否能够在技术上快速推进以降低成本,同时需要有稳定的资金来源,以应对面临产业不景气时的运营现金流冲击。